十年追拍:寻找活着的明长城密码
2012-10-23 20:50:58 阅读(0)如果不是与城子峪村民的多年交往,也许这十几年来,我的长城专题拍摄就不会从这个小山村开始,走向全国。尤其是对明长城建筑者的后裔们这个专题的拍摄,不仅让我看到了固态的长城,看到了...
如果不是与城子峪村民的多年交往,也许这十几年来,我的长城专题拍摄就不会从这个小山村开始,走向全国。尤其是对明长城建筑者的后裔们这个专题的拍摄,不仅让我看到了固态的长城,看到了它背后的历史,以及它的建筑者和守卫者的家族史,更让我找到了一份解读明长城的“活着的密码”……
如果不是与城子峪村民的多年交往,也许这十几年来,我的长城专题拍摄就不会从这个小山村开始,走向全国。尤其是对明长城建筑者的后裔们这个专题的拍摄,不仅让我看到了固态的长城,看到了它背后的历史,以及它的建筑者和守卫者的家族史,更让我找到了一份解读明长城的“活着的密码”……
长城
用手中的相机解读长城是我多年的梦想,可这个梦想却一直徘徊着。十年前,我因采风来到山海关附近的城子峪。一开始,我和其他摄影师一样,每天上山下山,跑遍了这里的沟沟壑壑,从各个角度拍摄长城风光。
正如国内外摄影界广泛流传着的说法那样,渐渐地我发现,在我起早贪黑辛苦拍摄下的长城照片里,“长城始终是一堵Great Wall(伟大的墙),变化的永远只是阴晴雨雪的季节而已”。正当我为此沮丧不已的时候,没想到与当地村民张鹤珊的一次偶然交谈,却彻底改变了我后来的拍摄方向……
所有的故事
都源于明朝廷的一次破例
在秦皇岛境内374.5公里的明长城沿线,保留得最好的,要数位于河北省秦皇岛抚宁县驻操营镇的城子峪段。然而由于我家在沈阳,所以每次到城子峪村拍摄,我都不得不住在村民张鹤珊的家里。时间长了,彼此便熟络起来。一次聊天中,我偶然得知,原来张鹤珊的祖籍竟然是浙江义乌,并不是河北本地人。
细问之下我才知道,张鹤珊的祖先,竟然是400多年前应征随戚继光来到蓟镇(山海关至北京昌平地区)屯垦筑城的官兵之一。而且不仅是张家,城子峪村的老住户大多都是如此。我不由得大吃一惊,这么说,他们不都是明长城建筑者的后裔吗?
秋景
历史记载,公元1568年前后,东北满州女真部族迅速强大。为了巩固边防,朝廷紧急征调名将戚继光任蓟镇总兵,并让他从浙江、福建等地调集精兵强将,对该段长城进行全面重修。由于工程浩大,守卫任务艰巨,同时也为了稳定军心,明朝廷破例允许外地官兵的家属随军前来守边。
城子峪就是当时明长城驻军的“火药库”。当年,士兵们将民居和长城连成一个攻防体系,民居的窗户、布局全部根据战事需要修建。等长城修成后,为了更好地护城守城,戚继光又将楼台按户分派给各家守卫,并以各家的姓氏命名,于是才有了城子峪长城上的张家楼、李家楼……
接下来的几天,我一直沉浸在这个发现的兴奋之中。我开始留意起村民们的生活细节,发现他们的风俗的确有许多不同于河北当地:大妈们爱包一种波罗叶饭,孩子们爱玩一种独特的“五子棋”,就连他们冬天用来烤火的泥火盆也比一般的火盆要小一号……还有他们代代相传的诸如“下雨天点燃棉被报烽火”和“丈夫战死后妻子接替丈夫守边”等故事。
越了解越深入,慢慢地,我与城子峪村的这群长城建筑者的后裔们结下了不解的情谊,无论是他们的春耕秋收、添丁进口,还是红白喜事,村里人都会打电话给我,让我帮他们拍些照片做个留念。而多年来,我与张鹤珊一家所结下的深情厚谊更是令我时时感怀。
记得2006年春节期间,我来到城子峪村要拍些风俗民情。当张哥、张嫂得知邻村有秧歌、踩街和逛庙会等传统活动后,他俩一刻也不肯耽误,赶紧在夜色朦胧中去借来一辆拖拉机带我去。出发前,司机问张哥“走村后河套那条路,中不?”张哥说:“中啊”。
谁知车行到中途,竟然发生了侧翻。就在我快要连人带包一起滚进冰河里时,张哥、张嫂急忙将重心压向拖拉机的另一侧,同时大喊“田立快下车!”没等我反应过来,拖拉机便翻进了河里,危急中多亏张嫂护住我,我才没掉进河里,但她和张哥却掉进了没腰深的冰河中。后来还是司机用绳子才将他们二人拉了上来。都说患难见真情,那一刻他们的深情我将永生难忘。
史诗电影《指环王》开篇第一句话:这个世界改变了。从狩猎,到游牧,到农耕,再到城市化。草原的变迁一一在目。rnrn 对在草原长大的孩子来说,最美的风景是夕阳下帐篷里升起的炊烟,那是母亲的呼唤,家的温暖。越是游牧的人,内心对回家的渴望越是铭心刻骨,回家,是回到母亲的温暖里,也是回到人类灵魂的源头里。
史诗电影《指环王》开篇第一句话:这个世界改变了。从狩猎,到游牧,到农耕,再到城市化。草原的变迁一一在目。
对在草原长大的孩子来说,最美的风景是夕阳下帐篷里升起的炊烟,那是母亲的呼唤,家的温暖。越是游牧的人,内心对回家的渴望越是铭心刻骨,回家,是回到母亲的温暖里,也是回到人类灵魂的源头里。
当农耕文明在世界范围内渐渐取代狩猎和游牧文明,后者却总是胡打乱撞般地频频闯入人类文明历史中,一脉相承的血性,不羁,天然……如野草般的生命力,即使历经千年,依然生机勃勃。它们在今天,虽然看似成为了边缘,但它们又不仅仅是一种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,更是千百年来塑造着人类性格,并继续以深不可测的力量影响着城市中生的现代人,使现代人的血管里游走着一种“寻找”的因素。
伫立在草原的骏马
初秋,我们的采访组沿着蒙古游牧民族的母亲河——额尔古纳河,去往中国最大的草原—呼伦贝尔草原,回溯厚重历史的现实遗存,体验草原精神的母性包容与父性博大,看看生长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从古到今,从传统到现代,从长者到孩童,如何找寻那一条回家的路。
父亲的草原 母亲的河
如今终于见到这辽阔大地;
站在芬芳的草原上我泪落如雨;
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;
保佑漂泊的孩子, 找到回家的路。
啊! 父亲的草原,
啊! 母亲的河;
虽然已经不能用母语来诉说。
请接纳我的悲伤我的欢乐。
……
—— 席慕容
秋天的草原,像一个迟暮的英雄。台湾诗人席慕容在踏上内蒙古草原后,泪落如雨,写下首诗作,经由乌兰托噶作曲,如今草原上到处飘唱着这首《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》。而当年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的场景已经像黑白胶卷一样,停止在全世界的流水线上。草原沙化,水草污染早已经太快地走在人类物质文明的高度开垦之前。
虽然如此,这片曾经孕育了成吉思汗一代天骄的大草原,依然静谧地坐卧在那里,提供蒙古人生命的源泉,如父亲般沉默有力。额尔古纳河,从大兴安岭西侧的吉鲁契山孕育而出,流过呼伦贝尔大草原,一如母亲般温柔坚韧。
司机徐师傅开着车,看着连延不到头的天际,叹口气,“这一年忙到头,要是收成不好,没过上好日子,看着这么黄黄的大草原,心里得多荒凉啊。”
随意一句感叹,像诗境。
人在城市里能藏下多少辛酸,就能在草原里泄露多少委屈。在大自然面前,人无法设防。
它是人类的子宫。
呼伦湖 英雄出处
奉天命而生的孛儿贴·赤那,和他的妻子豁埃·马阑勒,渡过大湖而来。——《蒙古秘史》开篇
一支古老部落从额尔古纳河中段森林地带出发,穿越呼伦贝尔草原,在呼伦湖畔做短暂
停留后,奔向历史的恢宏大河。这支部落,后来诞生了一位名叫铁木真的蒙古族人。他另一个广为世界所熟知的名字叫:成吉思汗。
我们的探访之旅,便从这条湖开始了。呼伦湖,当地人称达赉湖,蒙古语意为“像海一样的湖泊”。早在《山海经》中便有关于呼伦湖的记载,那时名叫“大泽”。画家李玉成二十几年来在此地写生,他的绘画作品印刷成了年历,至今还被挂在拴马桩管护站的办公室里,上面用铅笔写着他的手机号码。
呼伦湖畔到处都是红褐色的植物,李玉成说这是盐碱地的标志。而在过去,他可以在这里打上好几网的鱼,给朝夕相伴的小黄狗吃,惯得它只吃大鱼,见了小鱼根本就不屑一顾。
现在?李玉成苦笑摇头。湖水已经退了又退,原来大半截泡在湖水中的成吉思汗拴马桩,已经全然裸露。我们站在断崖上,看着不远处的湖水泛着黑色脏浊的光,一浪浪地扑在岸边,留下像石油一样粘腻的东西。看着这样的湖水,试图遥想当年蒙古族先祖们在此处下马饮水的情形,实在是对想象力的一种摧残。
天空有鸟飞过,飞得很低。当地的鸟类以夏候鸟为主,已发现的白枕鹤、半蹼鹬等9 种
鸟被列入世界濒危物种红皮书;乌雕、小天鹅等20 种鸟被列入中国濒危鸟类红皮书。我们仰起头看着辽远干净的天空,感受着风吹过耳际把头发刮乱时那种自由的气息。这里是鸟儿的领地,它们飞翔的姿态,就像马儿在草原上奔跑的样子,而马背上的蒙古族人,曾经在这片土地上驰骋出了一个传扬世界的英雄传奇。
一张引起争议的绝壁长城照片
除了这次冰河涉险之外,拍摄中我还有多次的遇险经历。
在我的拍摄作品中,有一张在全国专业风光大赛中获过大奖的照片。这张照片在当时曾引起了一场争议:在最初看到这张照片时,圈内有好几位专拍长城的资深摄影人,都怀疑这并不是实景拍摄的。
但这张照片,却的确是百分之百的实景拍摄。很长一段时间以来,我在城子峪长城段的拍摄,都是由对方圆数百里了如指掌的张哥给我做向导。有一天,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,除了最后一处以外,附近长城的沟沟壑壑几乎都已经被我俩走遍了!我赶紧恳求他带我去他口中的“最后一处”。谁知张哥竟一本正经地说:“也就是你吧,别人说死也不行,那里太危险了。”
巍峨的长城
于是,那天半夜,我俩带着张嫂为我们准备的干粮摸黑进了上山的小路。几经辗转,我们终于在星光微茫中来到了石笋般的独峰下。只见张哥麻利地解开缠在腰间的麻绳,随着“嗖——”的一声,抛出去的麻绳准确地系在了一块突起石头上。张哥拽着麻绳试了试虚实,然后便身手敏捷地攀了上去。过了一会儿,绳环从上面扔了下来,我来不及多想,紧了紧背在背上的摄影器材,便鼓着劲儿勉强往山上蹬。
好不容易蹬了上去,一看,四周仍然没有路,我不由得有些气馁。张哥见了,拿话激我:“怕了吧,回去?”但既然来了,我哪里肯就这么空手而归,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。没过多久,张哥回头叮嘱我说:“不要离我太近,留出三五米的距离来”。我点头答应着。
沟深草厚,树丛密集。突然,张哥用手示意我停下。气氛顿时紧张起来,只听到风吹过草地的“哗哗”声。就在这时,张哥迅速地一手抓住身旁的树干,一手抡起随身带来的棒子,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影。
生活在长城附近的人
我忙问:“张哥,是蛇吗?”
见他没反应,我赶紧上前一步,碰了碰他,他这才回过神来,嘴里连连说道:“谢谢老天,谢谢蛇神!”并从怀里掏出一小壶“扁二”(二锅头)压惊,然后才回答我:“是条张嘴吐信的大蛇,你看到的只是尾巴!”我不禁一阵后怕。就这样,我们又走了3个多小时的山路,终于到了峰顶。
站在高处放眼望去,山色苍翠,长城莽莽,万事皆备于我。我举起相机“咔咔”地按下了快门,那一刻,我觉得所有的艰辛都是值得的。而那位曾怀疑我照片真实性的北京摄影家,后来也被张哥带到了这个峰顶,亲眼见识了绝壁上气吞万里的长城景象……
长城雪景
都说长城的雪景美不胜收,可我几次接到张哥的电话匆匆跑去,结果总是失望归来。比起绝壁上的雄伟风光来,雪中的长城更是可遇而不可求。2005年冬天的一天,张哥打来电话说城子峪飘下了大雪花。我毫不犹豫地直奔沈阳火车站,一看没车了又赶紧奔向客运站,坐上了去秦皇岛的最后一班车。
路上,我看到公路仍是干的,便在心里默念,“赶紧下雪吧,下雪吧。”到了秦皇岛,已是晚上9点多,我只好打电话给出租车司机小杨请他送我进村。过了祖山,我就看到了天空中大片飞舞的雪花,情不自禁地说“太好了,太好了!”
司机见我兴高采烈的样子,不见外地说:“田哥,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精神有问题?天上下个雪你就高兴成这样,还深更半夜的从大老远跑来山里!”正说笑间,车开到一个大坡却怎么也开不上去。我下车推了几次都不行。
没办法,剩下的路我只好独步前行了。在没膝深的雪里,我艰难地走了4个多小时,早已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。幸好,就在我快要倒下的时候,恍惚中看到了一个“雪人”。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声“张哥!”远处马上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“我在这”。绝望中两人相拥在一起,互相搀扶着走向他家,这时,已近天亮……
活着的长城密码
明长城建筑者的后裔们
张鹤珊是典型的“长城后裔”。如今,他义务干长城管理员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年头。作为农民,养家糊口本来很难。但他却说长城带着祖先的血汗和体温,是先人们留给后人的念想——往小了说是一个姓氏、一个家族的传家之物,往大了说是国家、民族不可多得的精神信物。所以他一定要帮祖先和子孙守护好这段长城。
朴实的村民
我想,也许正是这种不离不弃的忠诚,才使得明长城穿过了几百年的时光,最后在它的后裔们中活了下来。二十多年来,张鹤珊每天都要负责巡查一遍他家祖传的“张家楼”。遇到有扒砖毁墙的,他就上前制止,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;遇到有脱落的砖石,也要收集起来留着日后修补时用;遇到有坍塌迹象的,也要立即加固,避免出现更大面积的塌损;遇到游客或者摄影师来,也义务告诉他们哪里适合拍摄,哪里很危险……
对于张家来说,守护“张家楼”不仅是他们的家族责任,也是他们祖祖辈辈人的精神丰碑。我记得有一次张哥告诉我,文革时,村里有两块刻着修城将士名单的石碑被红卫兵当成“四旧”砸碎了。为了保护祖宗留下的东西,在一个夜里,他偷偷召集起族人将砸碎的石碑抬到自家的田里埋了起来。张哥说,不为别的,就为了尽孝道也一定要做些什么。
前几年,为了弥补家庭开支的不足,同时做好长城的义务巡管工作,张哥曾提出想开个家庭旅馆。我就安慰张哥放心去守护长城,我会想办法帮助他。为了避免他巡查时孤独,我首先教会了他摄影,并将我以前的老相机找出了两架送给他。没想到他很快就学会了,并利用巡城的机会拍出了不少让人意想不到的照片。
某种欢庆
随着我拍摄的长城系列照片在全国乃至世界摄影大赛上的获奖,城子峪也渐渐开始蜚声中外。每次见面,张哥总说:“田老弟,全村人都让我谢你,你不仅让城子峪走向了全国,也走向了世界”。
每当这时,我都在心里对自己说:如果不是与他们一家的偶然相识,如果不是与城子峪村民的多年交往,也许这十几年来,我的长城专题拍摄就不会从这个小山村开始,走向全国,并拍下了战国长城、秦始皇长城、汉长城,以及隋唐、北周、北齐等长城。
小孩
尤其是对明长城建筑者的后裔们这个专题的拍摄,不仅让我看到了固态的长城,看到了它背后的历史,以及它的建筑者和守卫者的家族史,更让我找到了一份解读明长城的“活着的密码”……
文/图 田立